凭气味,已成为我记忆和回忆的手段。比起眼睛看,手上摸,它能留下更长久和鲜明的感受,比一段话更加简明,却又更深沉。尤其当我闻到与远远的那片土地,那样相似的气息时,我几乎要抑制不住地酸了鼻子。
这些气味似乎是椿树引来的,亦或是其中椿树叶的气息更加浓烈,让我还未细品,就已经鲜明的分辨出来了。
老家院子西北角的椿树很粗,在我还很小的时候,无法张开双臂环住它;现在的我恐怕也依旧无法圆抱。印象中,我来来去去无数次从这棵椿树旁经过,无数的人来来去去从这棵椿树旁经过,它就那样的毫不起眼,只是占据着自己的领地,默默地记下这里的人和事,和这个院子的兴衰荣颓。在我与它共处一院的日子,大概是它所见证的最为完整而无恼的生活吧。见证了,我的笑语和顽劣。
至于我,在那年复一年的快速奔走的同年,嗅着扑鼻的椿香,见证了,它的隐忍。
这课椿树最吸引我的,就是粘附在树干上的晶莹如琥珀的树脂。待到半干时,我只要踮起脚,就能把它摘下来。水滴状的树脂后面往往牵扯了一条极细极长的脂线,而在手上搓弄,不知不觉就消失了。在手上,仅仅是捏着玩,就很开心;或者混合了别的东西,丢到灶台里,试图能炼出仙丹。或许正是这样的小琥珀与我童年的交集,让我在此后的日子里难以割舍对剔透事物的热爱,所幸的是,椿树并没有因此报复我而把一只爬虫抖落到我后颈,我就更加无恐地划破树皮,以收集更多的好树脂。
而在背后,它所依偎的墙角,最不起眼,却也最脏。来浇灌它的,是我的洗漱用水,是大铁锅的涮锅水,是撇上的鼻涕撒上的尿溺。我无法知道它是怎样都忍将下来,反而每年生发出许多枝条,弥盖了半片房顶。成为我最无法忘却的回忆。
而我最怕回忆,最怕与现实相悖的回忆。
远处的椿,没有了脏污垢水的泼淋,没有了孩童的欢声,没有了偶尔打理你的人——你,还能坚守多久呢?在不断有人离开和离去你的时候,你还能坚守多久呢?在没有寒雪炙灰压覆了你的时候,你,还能坚守多久呢?当你坚守在这片人非的土地上,在你早该生了情的心里,有没有感受到一丝伤痛与悲凉呢?
天若有情天亦老,你又如何呢?或许你明年只留下一副枯干,或许你愈发萌枝笼罩了院子,或许你在久违的雷雨天轰声倾倒,或许你在越过我到达你的风中折腰,然后沧桑着,过完着一生。
再三贪婪地品味这来自远北的铭心的气息,如此复杂,却格外熟悉。谢谢你,我的老朋友,谢谢你所寄来的椿香;更谢谢你所寄来的杨树林的香,玉米田的香,老堂屋的香;更谢谢你所寄来的荒废灶台中早已干冷的枝烬的香,和那片土地上充溢着不甘与忧恨的香。